屋檐上的疯叶子

前文见 1

*CP：SK，青梅竹马过的梗。HE。

*Warning：对于Jim母亲的想法臆造，糟糕的家庭关系

9岁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小孩堵住了自己。那时他正端着自己的餐盘准备回到惯常的座位上。他的餐盘中放着甘甜的水果和水灵灵的沙拉和汤，对此，Spock总结，即使自己已经与酷热干燥的家乡相隔了数十光年的距离，他却依旧不能改变对充满水份的食物的特殊偏好。

“你一直一个人坐。”那个叫做Jim的小孩抱着手，他昂着头，鲜明的蓝眼睛正散发着一种严厉的执拗。“我观察你好多天了，你一直是一个人。”

Spock不明白他为什么指出这么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诚然，”他还是点点头，“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就好像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他说完这句话后，那个男孩不悦地撅起了嘴，他看起来似乎对什么感到了强烈的不满，而当他发现Spock并没能弄清楚，到底是什么让男孩如此不满的时候，他沉默的愤懑变成了满腔的恼火。“你是真的傻还是假的，”他不敢置信，“他们在排挤你。”

排挤他。Spock停顿了一秒，他的脑海迅速掠过了过去一年中生活的种种细节。他做什么都是单独一人。他没有一个固定的行动小组。每当教师希望他们能以小组的形式提交些什么，来帮助他们获得“团队精神”的时候，他都是最后需要被专门分配的那个。空无一人的教室，没有人告诉他课程的临时调换。

“这并非排挤。”他解释说，“而应该被称为一种缺乏同伴的不佳状态。”

那个男孩瞪圆了眼睛，“这就是排挤。”

Spock想了想家乡的事。至少这里没有人管他的母亲叫婊子，也没有人声称他的父亲是个叛徒。“不，”他礼貌地说，“这不算。”

男孩死死地盯着他：“……如果我不是知道你是你们的年级第一，我会以为你真的是个白痴。或者你就是，只是瓦肯人的白痴跟地球人的不一样。”他自言自语着，终于让出了路来。“行了，走吧。”

Spock依旧不太清楚那句“行了”是什么意思，但当他端着餐盘，在自己惯常的位置落座，然后看到男孩坐在了自己对面的时候，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男孩想要干什么。

“正如我刚刚所声明的，”他努力控制住声音中被冒犯的声调，“我所处的境况并非’排挤’，并且我也无意请求他人的援助。”

那个男孩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他从Spock的餐盘上拿走了那个苹果——可能是因为他自己没有餐盘——放在手心里把玩着，“在我们这儿，”他的声音中带着一种讨人厌的古怪，“交不上朋友就是最大的排挤，就是说没人想和你玩，每人认同你，你被挤到同龄人外头去了。out，明白吗？所以成了，别狡辩了，你就是被大家排斥了。”

Spock很想询问他，这段感言是否与对方的亲身经历有关。再或者，他想表示，他宁愿没有朋友，也不会想要三四个嬉皮笑脸着叫自己母亲“婊子”的同龄人来陪伴。孤独并不可耻，对孤独的恐惧才是。

但这些念头只是在他的脑子里转了转，他的大半注意都被对方灵巧转动着苹果的手指给吸引了去。最终，他决定保持自己可贵的沉默，安静地舀了一勺汤。

正午的太阳刚好。

他不喜欢吵架。

男孩看起来有些无聊了，他咬了一口Spock的苹果。不像Spock那样斯文而认真，男孩的动作带着地球人的散漫，于是宝贵的汁液就轻松地溅了出来，顺着他鲜红的嘴角一路往下，滑过了孩童尚未成熟的颈子。

他应该是一年级新生，Spock醒悟到。因为对方看起来比自己要小，他之前的一年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况且他直到今天才拦住Spock，指出所有长眼睛的人都早该发现的问题。

Spock眨了眨眼。Jim像是意识到了他的视线，把头转过来，在逮住Spock还没来得及转走的眼睛后，突然眯起眼笑了笑。男孩笑起来很好看。Spock意识到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男孩露出笑容。

“下午要不要一起逃课？”他用手指掐起了Spock盘中的一根蔬菜。“我知道城里来了马戏团，这年头很少见的，可以看到真的空中飞人。”

Spock想了想，毫无疑问地，他的下午满课，而Jim作为一年级生，也不可能会在工作日的下午拥有假期。

“我拒绝。”他一板一眼地说。

“无聊。”Jim鼓起了嘴巴。

他鼓嘴的样子和手中的苹果非常之相似，Spock考虑了一下，决定将它归类为自己人类血统作怪的认知之一。

但他还是开始和Jim一起出行。

他一开始认为，这是因为Jim也没有朋友，毕竟从他过去观察到的那次情形来看，幼儿园时的男孩孤僻，又容易受伤。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谬误。男孩在同年级生里大受欢迎。很多男孩喜欢围着他，或者好奇地对着他指指点点。Spock不清楚这是否跟Jim热衷于打破校规有关。然而不管他平时和同龄人相处如何，午餐的时候，金发的男孩都要雷打不动地出现在Spock对面的位置上。

他的餐桌礼仪不差，虽然有些时候很糟，但整体来说还行。考虑到食堂位置公有，任何人都可以坐在自己想坐的地方，Spock又不认为对方的饮食习惯难以容忍（虽然他尚不能习惯对方用双手抓披萨饼，还要一边灵巧地舔着手指，一边兴高采烈地和Spock说着话。应该有人告诉他，边说话边舔手指头是不礼貌的行径），所以他并未更换座位。这被对方理解成了亲善的允许。于是，等到Spock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会在下午放学后跟Jim结伴而行了。

“你看到他和谁交朋友了吗？James Kirk。”耳朵灵敏的他可以听到那些人类小孩的低语，“一年级生。我就说他很怪。”

但Spock不认为这是一种耻辱。早在瓦肯星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了独自一人，与众不同，当那些人用着他能听到的音量议论起他本人的时候，他会高高地昂起自己的头，更加专注自己手头上的事。

但James Kirk也是那么地不同——他试图跟对方表明，任何对一年前行动的报恩（如果他真的想报恩的话，老实说，Spock自己不认为那能算作一份恩情）都是没有必要的——但在不使用冒犯的语言唤起对方痛楚的前提下，表明它极其困难，于是最终Spock只能接受了这点，那就是用地球的方式说，James Kirk会和自己一起“玩”。对此，唯一能为他提供一点安慰的，就是Jim在和他结伴行动前就也已经拥有了特立独行的名声。不管怎么说，两个人待在一起，名声都不可能变得更坏了。

那天也是如此。他跟Jim漫步在得梅因的大街上，他们一起搭公车来，因为Jim说他想尝尝DQ新出的限量版怀旧口味冰淇淋，而Spock对此并无反对意见，Sarek和Amenda又一向不怎么管Spock去哪，只要他能按时回家就成。于是最终他们两个人一人拿着一圆桶冰淇淋走在路上，Jim手中的口味叫做“抹茶红豆暴风雪”，虽然Spock完全不能理解暴风雪跟冰淇淋放在一起的逻辑，而他本人选择了“抹茶杏仁华夫”。选杯子大小时，他们还为性价比进行了一分钟的争论，Jim坚持认为大杯最划算，而Spock指出他们不可能吃下那么大的冰淇淋，也就是Jim忘记计算了实际折损。最终他们意见折衷地选择了两个中杯，而Spock现在在忙着体会，冰凉的甜味从舌尖蔓延过口腔时的独特触感。

他意识到Jim突然停住了。于是他也停住脚，茫然地看着那个男孩。

男孩正呆呆地凝视着街道对面，商城入口处的方向，他一定是对什么东西看入了迷，而下一秒，他突然地蹿过了马路，钻过了道路中间的隔离护栏，连Spock的呼唤声都没理地，朝着商场跑了过去。

他一路上心心念念说一定要亲口尝到的冰淇淋被丢在灰扑扑的马路上，打了几个旋。绿色的冰淇淋融化了，从杯子中蔓延出来，洒满了马路，在太阳的照耀下脏得鲜明。

Spock不知所措地看了看手里还剩一半的冰淇淋桶，转了几圈，才终于找到了最近的垃圾箱，把它也丢了进去。他不像Jim，身形已经渐渐地开始长开，所以也就不可能和Jim一样轻松地钻过护栏。他只好绕了一大圈。等他走进商场时，扑面而来冷气让他打了个寒战。导购员看到了他，过来问他是不是找不到妈妈，需要什么帮助。

“我有个朋友……”他只好跟对方比划着，“大概47英寸高，体重约28千克。”人类对数字的敏感度没有瓦肯人高，在注意到导购员茫然的表情后，他只好搜肠刮肚地想了想，自己的母亲在这种时候会怎么说。

“我有一个朋友，差不多到我的肩膀，金头发，蓝眼睛，是那种深蓝色，对。灰色的上衣，嗯，跑起来像是云雀一样……”

他努力控制住这么说时心头出现的强烈羞耻感。对方告诉他Jim上楼去了，他在道谢后，也匆忙地跑上了楼。

最终他在四楼的女装区发现了他。那个男孩正躲在一排衣服后，跪在地上，从衣服缝间偷窥着，隔着老远，看向另一边。

他走到了男孩的身边，Jim没和他说话，像是根本就不在乎Spock来不来。他正忙着瞪着试衣镜前面的一个女人。Spock观察了一会儿。金色的波浪似的大卷发，丰满的身材。她看起来处在人类年龄的35岁上下，火红色的紧身长裙，一个男人正在她耳边轻声说着话，于是女人就咯咯地笑了起来。现在Spock可以看到她的侧脸——她看起来不怎么注意保养，但以一般的标准来说长得很漂亮，笑起来时风韵犹存。

这看起来就像是一位少妇和自己的情人在享受着一个悠闲的午后。但这不能解释为什么Jim压在地上的手因为过于用力而攥得发白。男孩的指甲刺进了肉里，却只是涨红着脸，出神地凝望着那个女人。

Spock不明白。

他来回地看着这两者，一次，两次，直到最后，某些细微的重叠处，某些看人时颇为奇特的神态在他的脑海中唤起了回忆。

他又望了望Jim的母亲。金发的女人将手放在男人的肩膀上，两个人亲亲昵昵地走到了另一个柜台。

那个男人也是金头发，很年轻，虽然那双蓝眼睛，Spock认为，并没有Jim母亲或者Jim本人的来得明亮。

他担心Jim会追上去，于是他警惕地盯着男孩，随时准备好追在他身后以免跟丢他。众所周知，Kirk家的两个儿子几乎没人管，大一点的人们将他们视为四处惹麻烦的捣蛋鬼，同龄人们则把他当作那种地球人编出来骗小孩的游侠故事里的主角一样疯狂崇拜。所以Spock怀疑，就算他跟丢了Jim不得不报警，也只有他一个人会真正地担心Jim跑到了哪里去。

但是Jim并没有跑，他跪在那儿，就好像还没能从刚刚的景象中缓过神来。

然而Spock注意到了，他太过熟悉男孩的表情，所以他很清楚对方脸上的神态并非入迷。他能感觉到对方紧绷的肌肉，也能听到骨骼因为承受压力而发出的轻微的响声。

那个男孩跪在地上，双眼无神，只是怔怔地呆在原地。他的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正因为这样的一副神态出现在一个才六岁大的孩子的脸上，所以反倒带上了一股压抑的凶恶。Spock又回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时，那个面容扭曲着，朝着自己大喊，“她才不是婊子”的男孩。那时男孩的声音很尖，像是带着哭腔，却同时恶狠狠的，就像是I-Chaya，即使走投无路，也要咬掉敌人身上的一块肉。

他不知道他应不应该让Jim这么待着。他跪在Jim的身边。这超出了他的能力范畴。

他不知所措。

他想起那天当他被父亲领回家，急急地跑过来，却在自己面前停住脚步，眼中像是含着水光的，温柔的母亲。

他的母亲总是不合逻辑的，他的母亲总是会做出种种匪夷所思，让他人指指点点的举动。

也正是这样的母亲最终弯下身，轻轻将他的头发挽到了耳后，最终露出了一个笑。

“Spock。”她柔声说，吻了吻他。嘴唇，然后是额头。一种人类表达亲善的方式。Spock不能理解这种行为的意义，但他记得那个时候，让他无法控制的，即使是几个小时过后的当时也依旧在自己四肢游走着的情绪，因为这个行动而微微得到了停歇。

就好像一个结，因为那个吻而稍许地被打开了。

他不确定Jim是否需要这样一个吻。因为看起来Jim并不希望Spock凑得离他过近。然而Spock却真的想要帮助他。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伸出手，轻轻地放在Jim的手指上。

痛苦、悲伤、憎恨、不解……

金发的男孩终于反应过来似的，呆呆地扭过了头。

他的眼角红红的。

他不可能理解Spock这个举动是什么样的意思，因为人类太迟钝，他们没有敏锐的心灵链接，他们也不能通过触碰来分享彼此的情绪。

但那个男孩垂下了眼。

“谢谢。”Jim简单地咕哝说。

他胡乱地勾了勾手指，就像是给予了这个吻一个回应。

——TBC——